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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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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三人一路走一路看,又發現了幾種沒見過的吃食,大包小包的買,時序喜甜,買了四季花開和果子,茯苓餅,藏樂蜜餞,盛熙葉和舒青喜辣,買了各色鹵味,辣腳子,鹽芥。

這一路上很多修仙之人,分屬各個門派,穿著統一服制,不是執劍就是執扇,與四周格格不入,頻頻引人註目。

時序問道:“這些門派我見過一些,怎麽都聚到這來了”

舒青解釋道:“明兒是柳掌門愛子滿月,有頭面的門派都來了。”

“孩子滿月都能請動這多人”盛熙葉驚愕。

時序也附和道:“修仙之人本該恪守清規,這柳掌門生子,不藏著掖著,反而還大張旗鼓的迎客,全然不是修仙之人的做派。”

舒青唉了一聲,道:“如今的世道,有幾人正經修仙呢?無非是多修幾年壽數,或是修個什麽功法,兩樣取其一已足夠制霸一方了。我比你們長幾歲,同你們講講這修仙的歷史,如何?”

三人撿了個茶肆坐下,舒青道:“我舒家與別家門派不同,格外註重子弟教養,也不假手於人。是以我舒家特意編纂了史冊,記載修仙成風以來的大小事件。五百年前,凡人務虛飛升成仙,創下修仙第一例。自此之後,務虛子孫紛紛效仿,立派修仙,並為其先祖修碑立傳。碑上言務虛先祖非凡胎,自幼便有仙緣,曾遇蓬萊仙人指點,必於某年某與某日飛升。五十年後,人間大旱,務虛先祖不忍,四處跋涉尋找水源,終在蜀山洗泉峰發現泉眼,於是挑水下山,蜀山路遠,務虛先祖廢雙腿,磨雙肩,救人不及。先祖那時對天發願,願以血肉作泥,為求生者開道路,引泉水下山。天有所感,降下甘霖,先祖也脫離肉體凡胎,由蓬萊仙人接引,百罹成仙”

“那與今日局面有何幹系呢?”時序問道。

舒青抿了口茶,道:“務虛先祖成仙實乃機緣與命定,可世人只看了成仙的好處,全然忘了如何才能成仙。自務虛先祖之後,凡是家裏吃得起飯的,都跑去修仙,催生了無數修仙門派,硬是沒催生一個仙者。這些門派興起衰落,互相攻訐,搶占資源。修仙早就脫離了正途,想要成仙,靠的不是機緣,命定,而是門派,關系。選一個好門派,沒資質也能混出風頭。比如柳家,兩百年都沒出一個過化境的人,依舊在中原屹立不倒,狗腿子遍地。”

盛熙葉點點頭,道:“我明白了,如今雖然眾人以修仙者自居,其實心裏沒打算修仙,不過是想占個名號,投靠山門,獲取好處。”

舒青稱讚道:“是這個意思。”

時序皺眉,道:“我們蜀山就不搞門派爭鬥,我師父……”

舒青給時序也倒了杯茶水,搖搖頭,道:“小姑娘還是不知深潛,自清長老自是清流,可你們蜀山,也在衰落了。”

“那依你所言,我們這些修仙者沒有路可走了嗎?”盛熙葉問道。

“有,”舒青有些說累了,沈了口氣,道:“放下除魔衛道這些虛名,放下飛升成仙此等執念,依附強者,快意餘生。”

盛熙葉玩笑道:“比如依附你舒家?”

舒青也不藏著掖著,拿出兩根紅繩,一左一右放好,道:“二位若是願意入我舒家,我保證二位過得順風順水,絕不似蜀山那般清貧。我舒青所言,句句真心。”

舒青見二人不為所動,將紅繩往前放了放,道:“我承認我亦有私心,我對時序之心,一如既往。如今的世道,修仙都是虛幻,不如為前途早做打算。況且舒山派有我……”

“她不會同意的。”

舒青忽感背後有一陣冷風,問今不知何時來的,徑直坐到了舒青對面。

“對,我雖無大志向,但絕不背棄師門。”

餘音未落,忽聽銅鈴聲聲,一群小孩子逗著一只小白狗跑來跑去,兒童的嬉笑聲混在鈴聲裏,清脆又鮮活。

四人都無話,默默旁觀,安靜吃茶。

問今右手圈著茶杯,食指扣於杯口,輕輕敲擊,眼裏是嬉鬧的小孩子,餘光卻只有時序。

“師妹,你們是來白果街捉妖嗎?”

問今清楚時序未必理他,只好問盛熙葉。

盛熙葉撇撇嘴,道:“是來送死的。”

問今一邊添茶,一邊道:“若是想救思林師兄,或許可從明日的滿月宴入手。”

舒青點頭,道:“我已安排好了,明日時序,熙葉師妹都隨我以舒山派的名義拜賀。”

又是一陣沈寂。

子夜的燈火酒樓忽然朦朧起來,酒氣,脂粉氣,鹹濕的青草氣糅雜混合,直撲倒人臉上。然而行人越來越多,歡聲笑語一點一點漂浮到半空,變成無數虛幻的泡泡,底下的人逼迫自己快樂,究竟是失敗了,只嘗出來風的粘膩燥熱。

淩雲客棧人不多,許是在巷子深處,少有往來,四人踏足時,掌櫃在櫃臺後睡得正香,點著油燈迎客,迷迷糊糊地,差點把燈杵到問今臉上。

“抱歉啊,連公子,我這等您等得久了,昏了頭。”

“無妨,帶路吧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說罷,掌櫃領著四人去了廂房,各自歇下。

廂房極為普通,只一床一案幾,一面開了小窗,可聽得稀稀落落的吆喝聲。

難得正中有一塊臥冰,清涼四溢,使人褪去煩躁,只想好好坐著,以消夏日。

時序半坐在床上,散漫的思緒隨著涼風漸漸消散,她打了個哈欠,預備睡下,懷中的紙袋被壓皺,她才想起來還有一塊浮綠糕。浮綠糕外皮已經有些軟了,聞起來還是一股淡淡的甜。

時序擡頭看去,燈火已經暗了下去,一兩粒星子互相低語,她其實不想承認,這塊浮綠糕是留給問今的。

好像自從認識了問今,時序就總想把好東西留給問今,哪怕只是一塊小小的浮綠糕。她的一生,太過貧瘠,以至於所謂的好東西少得可憐,她能給問今什麽呢?一塊糕點,一朵野花,這樣無用的東西,大概沒有人會珍惜吧。而這樣無用的東西所代表的心意,大概就是柳葉上的一滴露水,太陽出來,就看不見了。。

問今對她說了重話,她心裏難受,難受之後,竟然覺得如釋重負。背負著對問今的愛意,時序一面沐浴在春光裏,一面瑟縮在寒冬裏,她怕有一天,自己沈入無藥可救的愛戀,耳邊會傳來一句低語:何必自欺。到那時只怕會更加痛苦,不如就這樣了斷,她貧瘠的一生,撐不起波瀾。

浮綠糕被不小心捏碎,時序的心莫名抽搐了一下。平靜的剖析心意是一種成長,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。時序對問今的愛意早就融進了骨血,如今要抽斷,她甚至不知從何開始。那時她一直真愛的人。

冰塊化成了水,時序一腳踢開了被子,散了熱氣,忽然有些惱,時序深感自己真是無用至極,方才明明都想清楚了,怎麽又開始舍不得?如此來來回回,算什麽?

一時間,時序腦子攪成了團線,她索性推門而出,坐在了角落裏,沖櫃臺喊道:“小二,來壺烈酒!”

不多時,小二送來了一壇酒,並兩碟小菜,自言自語道:“今兒也不知是什麽日子,大半夜一個人喝酒的人還真不少。”

時序倒了杯酒,聽到了也當沒聽到,一杯接一杯,全然不管自己是個爛酒鬼體質。

三壺已盡,時序還嚷嚷著要喝酒,小二怕喝多了出事,又架不住時序一直要。

就在這時,舒青恰好從從客棧進來,看到時序這個樣子,微感訝異,拿走了時序手中的酒壺。

時序瞧見了人,也不知道是誰,剖心道:“我跟你說,世間之大,切不可囚於一人,你像我,就是個傻子,活該……”

活該二字還未說完,暈得一下子倒下去。

“時序,你這樣想很好。”

舒青知道時序說的是胡話,他倒希望這胡話是真的,接著搖搖頭,自嘲道:“是假話也不要緊。”

舒青摸了摸時序額頭,不燒,於是起身抱起時序上樓。

屏風另一側的的醉客忽然跳起來,一手扯開舒青,一手將時序攬進懷中。舒青待要動手,迎面卻是問今的臉。問今人已喝醉,腳步卻還穩當,雙眸微紅,瞳孔緊張,盯著舒青,像是要把舒青刻砸進石頭裏。

舒青一時分不清問今這是醉了,還是瘋了。

問今運轉內力,強行逼迫自己清醒,帶著時序離開,背後舒青罵道:“你要輸得如此不體面麽。”

問今這幾年第一次喝這麽多酒,加之強行運轉內力,堪堪放下時序,腳就受不住力倒了下去,腦子鑿石一般疼,太陽穴跳得厲害,整個人只好縮在時序床邊。

問今心下想到,就這樣守著時序也很好。

夜漸漸涼了下去,問今的頭疼有些好轉,能聽到外邊蟬的聒噪,以及時序平和的呼吸。問今怕時序冷,小心蓋好了被子,隨後坐在床邊,癡癡的望著,忍不住用手指輕輕劃過時序的眉毛,就像男子給女子畫眉那般。問今給時序理頭發時,就在想這個小姑娘多適合畫遠山眉,眼睛像蓄滿了水的池塘,明亮多情,燦然鮮活,恰好遠山眉婉轉悠長,可中和眉目裏跳動的情緒。

可那次在寶山鎮,時序偷偷擦洗他的衣襟,他忽然發覺時序本身的眉目就是最好的,彎彎的眉攏住雙眸,收攏了她的喜怒哀怨,也收攏了他的。

今夜問今跟著時序走過白果街,走過賣浮綠糕的小販身邊,他瞧見時序是那樣高興,好像回到了蜀山。他也想分得這樣一份歡喜,偷偷買了浮綠糕,幾次躍過人頭走過去,又悻悻停住,碎了的雲竹劍鞘何嘗不是他自嘗苦果。

為何只敢在時序不知時傾訴愛意,為何做了決定,又在舒青面前亂了分寸,原來一個人違拗真心是這樣難。

問今撇過頭不去看時序,看得越久,對己身的恨意,惱意越濃烈,他是背著兩條人命活下來的,不該這份沈重遷延給時序。

可是他還是隔著被子躺在了時序身旁,總是這樣,一切的自持自重總在時序面前潰不成軍,幸好,時序醉了酒,醒來就都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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